胃病（外六首）
谢云霓（成都）
听人说 某些胃病由幽门螺杆菌引起
它顽固 十条腿 没眼睛
在血液里划船 做着些
发家致富的梦
我素未谋面的东西
以一种疼痛的方式登场
在我心满意足的胃袋里动粗
偷我攒下的欢愉
饮我吞下的苦闷
把不可示人的秘密搬上台面
也替我照应嘴边的
感情生活
失眠的夜里 它的触须敲打胃壁
与我探讨良心命题——
我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应”
我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有时候 它把往事也一并拖进去
将尚未痊愈的伤口戳破
反复念道“故人，故人，故人是条蛇”
爱情
两个人 走在彼此的腿上
张开双臂 企图
保持一生的平衡
一不小心 你掉了下去
一不小心 我死了过去
没有谁的道路是笔直的
没有谁能跨越自己
身体与身体摩擦出温度
在寒心寺的府邸
我们 没有捏造出一条新的悲剧
就只好加深彼此的不幸
“你冷吗？”
“哦，我不冷了”
告别是无效的
临走时 我把你穿在身上
剥开
丢掉
姐妹
喊你一声姐妹
不为别的
我这人做什么都显得沉重
我的姐妹不多
动容的时刻倒挺多
你还记得吗？
那个细细碎碎的仲夏夜
我们沽酒添盏
说了些可有可无的
在偷来的自由面前
露出平常日子的马脚
我们喝 我们话桑拿 顺便也哭一哭
我们都是些活在生活边角的女儿
我们努力地活 也算是拼命
你是家中懂事的大姑娘
那一年 令尊患病 你休学照顾
家里生意 需要你来跑上下
还有那一年 你爱 死去活来
你的家族从中原赶来
在北方扎根 生息 那曾经
灰不溜秋的蛮荒地带
从此多了一份z式族谱
“谁都不易”
说到这里 你咽下一杯
淳朴的女儿 生活这把刀子一磨再磨
不知道哪天 又要挨上一刀
我说 你摇摇头
在所有的阵痛面前 这都只算痒
你这样说了说 咽下一杯
食物
我总是饿 吃了许多肉
依然饿
我吃掉餐巾纸 盘子 桌子 椅子
对面走来一个黑衣人 我决定
吃掉他
并向史云梅耶鞠了一躬
有病
心里苦
身上不干净
喝了几口水
有点兴奋
放纵自己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啊
想生病
最好是忧郁症
这样就能失眠
就能在夜里偷听邻人的梦话
暗自发笑 偷几颗花生
想长久下去
这样懒惰
他们养着我
喂我食
想做个无法自理的大白兔
被世界关爱嫌弃
其实想生病不容易
愈想脆弱愈皮实
想躲过生活的问话
下一个问题却横空出世
像个天才 永远先我一步
想退一步做个学者
在年老色衰的时刻抵达寂寞的府邸
谁也找不到我了
我就横躺
但是大多的病
不算病
即便陷入死亡
也不是病本身的意图
你只是需要一点空间轻轻舔舐自己
可下一批疼痛又破门而入
填满病痛的
是暂不需要的拯救
灰着的都在瞌睡
在两点之间画一条直线
把局部的孤独连接起来
在灰尘与灰尘之间画一条直线
被更多的灰尘封住鼻孔
灰着的都是些雨人
影子 马路 混凝土 灯笼 芝麻糊
那些被放大的灰色——
哑口无言的摩登大厦
是被工人随意放下的
棋盘中 我随意放下几颗跳棋
接着推倒
嘴巴里的旧时光
念旧的人 独来独往
把往事放在衣领上
孤独 影子 时刻提示着自己
故人的亡灵 碎片里
依稀可见的笑容
总是在夜里爬上墙 加深
一根秒针的重量
旧时光是一个人的口腔
它蕴含一切
有一些隐痛不致死
却始终在喉咙中犹豫不决
假如无法吞下新的问题
也无法吐出旧的过节
就只好 不吃也不喝
